【www.nmgzasp.com--小谜语】
收养幼豺 当我扛着猎枪、啃着鸡腿转过一道山湾,一眼就看见有只小豺孤零零地站在路旁的一棵小树下。这是一只还在哺乳期的豺崽子,绒毛细得像蒲公英的花丝。我急忙扔了才啃过两口的鸡腿,卸下猎枪,“哗啦”一声拉开枪栓。我知道,豺是一种母子亲情极浓的动物,母豺总是警惕地守护在幼豺身边,一旦发现威胁,就会穷凶极恶地扑过来伤人。我端着猎枪等了半天也没见母豺的影子。倒是这只小豺闻到了烤鸡腿的香味,不断地耸动鼻翼,咂巴舌头,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。瞅瞅我,慢慢朝地上的鸡腿走过来。这时,我才看清,小家伙瘦骨嶙峋,肚子瘪得快贴到脊梁骨了,绒毛上粘了好几坨树浆草汁,相当邋遢。看来,这是一只失去了母豺庇护的孤儿。 中国论文网 https://www.xzbu.com/7/view-8383797.htm 鸡腿上沾了很多土,我是吃不成了。我收起枪,将鸡腿撕咸肉丝,摊在手掌上;小家伙爬过来,用信任和感激的眼光看着我。它先用舌头在我手指上舔了舔,然后贪婪地卷起我手掌上的肉丝,吞食起来。不知为什么,我心里涌起一股无端的柔情,突然决定要收养这只小豺。豺在分类学上和狗同属犬科,当地山民习惯上把豺唤作豺狗,豺和狗不仅形体相似,血缘也很近,曾经发生过被主人遗弃的野狗跑进豺群生活的事。我想,只要驯导有方,是有可能把这只小豺改造成一条猎狗的。我把小豺抱回家,开始按猎狗的标准进行饲养。我给它起了一个狗性十足的名字,叫汪汪;为了奠定它的狗性,我从不让它吃生食,并让它整天在院子里和牛呀、羊呀、鸡呀、鸭呀等厮混在一起,以磨灭它豺的残暴天性;狗喜欢睡在主人的房檐下,我就在寝室的门口替它搭了一个狗棚……
十个月后,汪汪出落成一条漂亮风骚的“母狗”了,它四肢细长,身材窈窕,脊梁挺直,腰间到胯部形成一条温柔的弧线,头尾和背上毛色金黄,胸腹部洁白如雪,唇吻黑如墨玉,泛着一片青春的湿润。它会扑进我的怀里热烈地舔我的脸颊;它会像狗似的发出轻吠或咆哮;它会用平静的眼光看着在它身边刨食的肥胖的母鸡;它会按我的指令把正在山坡上吃草的羊群吆喝回来:它会钻进茂密的草窠把我射落的斑鸠捡回来:它会在我做家务活儿的时候耐心地在门口蹲两个小时,使我不好意思不带它到野外去散步。
我打心眼儿里相信,汪汪已被我塑造成一条真正的猎狗了,除了尾巴之外,它的方方面面与一条猎狗已无任何差别。 无处容身
豺尾比狗尾粗大,也比狗尾长。豺只能将尾巴竖起或者耷落,至多能像舵似的朝两边甩摆,无法像狗尾那样多角度、全方位地摇得天花乱坠。摇得色彩缤纷,摇出友好与亲密的情怀。当地山民识别是狗还是豺,主要就是看尾巴。
就是因为这条显眼的豺尾,寨子里谁都不承认汪汪已被我驯养成一条猎狗了。它走近谁。谁就用脚踢,用土块砸,用棍子轰。
有一次,寨子里举行规模盛大的祭山神活动,全寨子男女老少和狗倾巢出动,拜祭仪式结束后,就是野炊聚餐。一口大铁锅煮了满满一大锅酸笋牛肉,先是每人一大碗,然后是每条狗一大勺,轮到汪汪时,掌勺的岩松举起空勺子在汪汪的脑壳上重重敲了一下。粗鲁地喝道:“大尾巴豺,滚开!没剥你的豺皮、抽你的豺筋、吃你的豺肉算是便宜你了,你还想分牛肉吃,没门儿!”
在狗群里,汪汪的境遇更惨。所有的狗似乎都讨厌它,准确地说是讨厌它那条蓬松的大尾巴。有一次,狗们在水磨房发现一只黄鼠狼。群起而攻之。汪汪看得心热眼馋,也吠叫着去追赶。狗们发现汪汪后,竟然丢下黄鼠狼不追了,调换攻击目标,转身来咬汪汪。冲在前面的两条公狗紧盯着汪汪的尾巴,要不是我及时赶到,汪汪肯定会变成无尾狗了。
后来,汪汪只要一跨出门,就会遭到狗群的攻击。对此,我很苦恼,看得出,汪汪也很苦恼。
那天,我在院子里铡牛草,汪汪蹲在我面前,目不转睛地盯着铡刀看。似乎对一下子就可以把一扎稻草齐崭崭切断特别感兴趣。我捏着铡刀柄,手臂一上一下机械地运动着,突然,汪汪兴奋地轻叫了一声,两眼放光,好像遇到了什么喜事似的。我朝四周看看,没发现什么异常动静:我在朝四周观看的时候,两只手还在机械地铡着草,突然,我眼睛的余光瞄见一条金黄色的东西一闪,塞进了铡刀。我想停止,但已来不及了,只听见“喀嚓”一声,汪汪那条绒毛蓬松的大尾巴在草料间活蹦乱跳;我“哎哟”一声,为自己误伤了爱犬感到内疚和心疼:我想,汪汪一定会痛得跳起来,朝我咆哮。
完全出乎我的意料,汪汪眼里噙着泪,但耳廓朝前,显得很高兴的样子。见我惊慌失措地捡起那条断尾,它过来温柔地舔舔我的手。然后叼住尾巴,很坚决地把尾巴从我手里抽出来,扔到院子角隅的垃圾堆里。
我的心一阵颤栗。我明白了,它是自己要铡断尾巴的!我采来专治跌打损伤的积雪草,捣成药泥,敷在汪汪的尾根,半个月后,它的伤口就痊愈了。
被逼出走
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汪汪养好伤后第一次出门的情景。它颠跳着扑进我的怀里,我摸摸它的额头,发现它因激动而抖得厉害。或许它认为它铡断了自己的尾巴,就脱胎换骨变成一条真正的狗了,再也不会遭到人们的唾弃,再也不会受到狗群的追咬了。它用自戕的办法接受命运的挑战,它的尾巴断了,虽然形象受到损害,变得丑陋了,但要重新塑造一个自我的坚强的信念,这是十分美丽的。
我兴致勃勃地带着它走到寨子中央的打谷场上,一群狗正在抢夺一根肉骨头,汪汪兴奋地窜进狗群,想加入这场抢骨头的游戏。它刚挨近狗群,抢得热火朝天的狗们突然像撞见了鬼似的都停止了奔跑戏闹,瞪着眼,龇牙咧嘴,凶相毕露。汪汪没退却,它不慌不忙地朝狗们转过身体。将屁股对着狗群,并使劲扭动胯部,“汪汪”地叫起来。它昂着头,叫声嘹亮。充满了骄傲和自信。它在用狗的语言告诉那群狗们:请你们瞧瞧我的屁股吧,那条让你们讨厌的尾巴没有了!我变成一条真正的狗了!
那群狗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汪汪的尾根,没有谁吠叫,也没有谁动弹,活像一群泥塑木雕。领头的是村长家那条名叫乌龙的大黑狗,过了一会儿乌龙小心翼翼地靠近汪汪,耸动鼻翼,嗅闻起来。我在一旁注意观察,我看见鸟龙脸上的表情急剧变换,惊奇、疑惑、愤怒,突然间,乌龙颈上的狗毛像针一样竖直起来,“汪汪”发出一串咆哮,这等于在告诉狗群,它已验明,它面前那个铡断了尾巴的家伙不是狗。而是豺!霎时间,狗群如梦初醒,只只狗眼喷射出憎恶的光,咆哮着朝我的汪汪冲过来。
汪汪像跳迪斯科一样拼命扭动胯部,试图扭转局面,但无济于事,狗们蜂涌而上,对它又撕又咬,它寡不敌众,呜咽着逃回我的身边。我好不容易驱散了气势汹汹的狗群,带着汪汪离开了打谷场,转到寨子那口名叫仙跺脚的大水井旁,正好遇见几个猎人在井边宰割一头刚刚捕获的马鹿,人的吆 喝、狗的喧闹连成一片。汪汪朝猎人们走去,它步履沉重,像在泥浆里跋涉。看得出来,它心里发虚,害怕再遭到打击:它迟疑着,慢慢走到那伙猎人跟前,轻轻地叹息般地叫了一声,声音透出无限凄凉。
岩松抬头看看汪汪,不耐烦地挥手驱赶:“滚开,滚开!你这豺模狗样的东西,看见你我心里就不舒服。”
汪汪又朝猎人们转过身,将无尾的臀部亮出来。这一次,它已没有骄傲和自信,畏畏缩缩,像做贼一样:它的叫声也不再嘹亮,嘶哑得像患了重感冒;它眼里闪着泪花,在高高翘起屁股的同时,脑袋低垂在膝盖旁,朝后望去,眼光里有一种哀求和乞怜。
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一阵隐疼,猎人们都像看稀罕似的抬头看着汪汪。“呸!”岩松朝汪汪啐了一口,骂道,“短命的豺,别说你只是掉了根尾巴,就是剥掉层皮,你还是只讨厌的豺!”岩松边骂边捡起一块土坷垃,朝汪汪砸来,不偏不倚砸在汪汪的尾根上。公平地说,这一砸对汪汪身体的伤害是微乎其微的,土块松软,连皮都不会擦破。但汪汪却像遭了电击一样,双眼发呆,浑身觳觫,趴在地上,半天没有动弹。突然,它仰起头,朝蓝天漂浮的白云发出一声长嗥,听起来好像婴儿在啼哭,令人毛骨悚然。我养了它快一年了,还是头一次听到它发出如此尖厉嘶哑的叫声――这是地地道道的豺嚣。我想抱它回家,但它拼命从我怀里挣脱出来,发疯般地撒腿跑出了寨子,跑进了莽莽山野。
我找了好几天,也没能找到汪汪。两个月后,曼广弄寨发生豺灾,一群恶豺袭击在山上放牧的牛和羊,还咬死了好几只牧羊犬:有一次,胆大妄为的豺还大白天闯进寨子,把岩松家的二十多只鸡扫荡得一干二净。寨子里的猎人组织了好几次伏击、围剿和撵山狩猎。但这群豺诡计多端,总能躲过猎人的追捕。奇怪的是,寨子里几乎所有人家的家禽牲畜都遭受过豺群的攻击,唯独我养的两只猪和一窝鸡整天放在外头,却毫发未损:我的到处都是窟窿眼儿的破草房,也从未有豺光临。一天,村长在寨子后面的荒山沟里与这群豺面对面相遇,清清楚楚地看到,这群恶豺中领头的那只豺,没有尾巴。
消息传开后,寨子里家家户户都拉我去吃饭,拼命灌我鸡汤,然后让我把尿撒在主人的篱笆墙上。整整半个月,我的尿大受欢迎,我也成了撒尿机器,到处散布我的尿的气味。说也奇怪,从这以后,那群豺再也没来找过曼广弄寨的麻烦。